夜半时分,飞鸟关南坡的厮杀声终于止歇。
乌虎虽然万般不甘,最终也只能含恨传令撤退。
因为关内有内应相助,为了保证这次突袭的隐秘性,乌虎在请示撒改之后,带着两千精锐轻车简从长途奔袭。
只要内应顺利打开关门,这两千景军完全足够控制住仅有两百守军的飞鸟关。乌虎甚至已经计划好了夺关之后,马不停蹄地直奔宝珠寨,以最短的时间控制住金川部,从而为后续大军的挺近做好万全的准备。
然而夺关的喜悦还未消退,南齐边军的到来便让乌虎的设想化为泡影。
若只是最先出现的一千左右齐军,乌虎还有信心击溃他们,可是那支齐军还没有崩溃,无数援兵漫山遍野而来,他们手中的火把汇聚成一条长龙,给缓坡上的齐军极大的鼓舞和提振。
当陆沉和洛九九带着五百精兵、哈代之子哈云率领数千金川部勇士冲向缓坡,一番鏖战过后,乌虎无奈领兵撤出飞鸟关。
如果他坚持不撤,对方可以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一点点耗光他的部属。
战场的空间实在太狭窄,景军在战阵上的优势根本无法发挥,无论是先前和那一千齐军的战斗,还是后续与敌方援兵的交战,双方宛如在一条甬道内搏命,景军完全没有施展的空间,只能被迫与对方展开一场泥潭中的烂仗。
在反复尝试无果之后,乌虎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只能率领景军原路返回。
陆沉制止了金川部勇士想要追击的举动。
士卒们开始打扫战场,陆沉则将哈代带到关内,指着关门附近那二十多具尸体说道:“哈首领,你看。”
哈代一眼便看见仰面倒在血泊中的哈能,又看向毫无战斗痕迹的周遭,恨声道:“这个混账东西!亏我一直将他当做自家人,没想到他竟然敢背叛金川部,活该死在景人手里。”
陆沉能够理解他的愤怒,毕竟自己人的背叛永远难以原谅。
这时哈云忽地小跑过来,脸色极其难看,来到近前说道:“父亲,守关的兄弟们全被景军杀了,一个都没有活下来。”
哈代神情一变,往常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泛起一抹浓重的血色,寒声道:“这帮狗娘养的景廉人!”
其实他这次愿意召集金川部的勇士奔赴飞鸟关,最主要的原因是陆沉和洛九九擒贼先擒王,出人意料地将哈代掌握在手心里,让他无法拒绝陆沉的提议。
如果不是那些架在脖子上的钢刀,哈代未必会这么爽快,哪怕是为了维护金川部头人的威信,他也不会轻易听从一个齐人的调派。
直到此时此刻,他在听完长子的汇报后在关内走了一圈,亲眼看着将近两百名族人一夜之间死去,怒火已然填满胸腔。
这些人都是金川部的战兵,且不说哈代花在他们身上的银子,光是投入进去的时间和心力就无法计算。
“陆侯,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哈代径直来到陆沉身前,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齐军将官,又补充道:“无论你打算怎么做,只要能找景廉人报仇,我哈代绝无二话!”
陆沉正色道:“哈首领,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眼下如果离开飞鸟关的庇护,我们很难在景军手上占到便宜。另外一点,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解决沙州自身的问题。沈敏不会等到景军进入沙州才发动,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动手了。”
哈代沉声道:“沈敏这個狗娘养的混账,我跟他势不两立!陆侯,你吩咐吧,金川部的战士们绝对遵从你的安排。”
此言一出,陆沉对这个有些肥胖的中年男人暗暗有了一个比较高的评价。
他不认为哈代是真的完全出于族人之死而坚定立场,至少这里面还掺杂着其他因素,比如他现在还在陆沉身前,等于小命握在陆沉手里,另一方面随着景军被赶出飞鸟关,沈敏已经失去了外部的助力,他又凭什么去挑战洛耀宗和雅隆部?
哈代显然意识到这些关键的问题,因此及时做出更加坚决的选择。
一念及此,陆沉放缓语气道:“还请哈首领派遣得力人手重整关防,如果再让景军找到机会,我们恐怕不会这么幸运。”
哈代亦有些后怕,一旦景军完全掌握飞鸟关,并且后续大部队赶来,对于沙州来说那才是真正的末日。
他连声说道:“陆侯放心,我让哈云这小子亲自把守飞鸟关,再多派三百多人守关。”
“如此甚好。”
陆沉拱手一礼,继而道:“飞鸟关至关重要,请哈首领多多费心,陆某告辞了。”
“告辞?”哈代怔道:“陆侯,你们现在就要返回黑水寨?要不还是先在这里将就休息一晚,毕竟从飞鸟关到黑水寨的路程可不短呢,一两天肯定赶不回去。”
陆沉看了一眼旁边的洛九九,坦率地说道:“无妨,我们习惯了行军途中凑合眯一会。哈首领,等到沙州重新恢复宁静的时候,我再来宝珠寨拜访。将来沙州和大齐重归于好,我保证你们大金川的药材、原木和石料会遇到很多大方的买家。”
最后这句话让哈代脸上多了几分热切之色,于是他亲自将陆沉和稍作休整之后的齐军送出五六里外。
清冷的月色之下,齐军将士们举着火把缓步前行。
洛九九仰头望着夜幕,悄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陆沉见状便说道:“在担心黑水寨那边的情况?”
“嗯。”
洛九九轻声应着,又转头看着陆沉问道:“阿爸那里会不会有事?”
陆沉望着她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大眼睛,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天在黑水寨的祖屋大堂,他和洛耀宗之间的密谈。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明白沙州之行对于自己而言不算坎坷磨难,大抵有种“时来天地皆同力”的感觉,同时也对洛耀宗的手腕有了更加明确的认知。
当沈敏提出让陆沉亲自来沙州谈判的时候,无论他藏着怎样的心思,对于洛耀宗来说都是一个改变局势的机会。
想到这儿,陆沉认真地说道:“沈敏和令尊相比,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洛九九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紧绷的心弦不禁放松下来。
忧虑稍减,她的步伐逐渐变得轻快,仿佛永远都不会疲倦。
恰如这山野之间清爽的夜风。
……
在乌虎带领景军精锐偷袭飞鸟关的同一时间,沙州东部,灰岩寨。
这里是雅隆部最西边的寨子,往西不到二十里就是者黄部的地盘。
灰岩寨仅千余人,抛开老弱妇孺,青壮年只有不到四百人,其中有过战兵经历的更不足五十人。
夜深之时,万籁俱寂,连鸟虫都偃旗息鼓,寨子里的人们更是早早就进入了梦乡。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就在寨子西边六七里外,一队上千人的战兵悄无声息地摸了上来。
在更远的地方,铁阳部头人沈敏和者黄部头人韦万江并肩站在缓坡之上,眺望着远方夜色中的灰岩寨。
沈敏悠悠感慨道:“家父曾经说过,沙州在一百多年前错过一个绝佳的时机,此后便再无合并的机会。齐太祖李仲景看似温厚仁德,对沙州极尽关怀之能事,暗地里却屡施手段,千方百计阻挠沙州七部归一,从此只能做齐国的忠犬附庸。如果没有十九年前那场血案,恐怕沙州人到现在还会傻乎乎地给齐人卖命。”
韦万江点头道:“是啊,洛耀宗枉为雅隆部的首领,居然还想着站到齐国那一边,真是目光短浅的鼠辈,谁都知道景军一旦全力南下,齐国必然全线溃败。不过这样也好,要不是洛耀宗一意孤行,雅隆部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我们几家的族人们也不会如此简单就能鼓动起来。”
沈敏笑了笑,摇头道:“倒也不能太过轻视,毕竟雅隆部实力最强战兵最多,洛耀宗也非志大才疏的蠢货。”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前方传来的讯号,没过多久便见十余人快步跑来,为首者正是沈敏的长子沈天逸。
周遭火把映照下,沈天逸的脸色显得十分古怪。
沈敏微微皱眉道:“怎么了?”
沈天逸急促地说道:“父亲,寨子空了!”
“空了?”
“是,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像鬼城一样。”
沈敏脸色微变,沉声道:“走,去看看。”
他原本打算一路往东席卷过去,尽可能让洛耀宗晚点察觉,因此特意让大部队停在原地,由沈天逸带着铁阳部和者黄部的好手前出,挨个解决沿路的障碍,最后出其不意地突袭黑水寨。
现在局势显然发生了变化。
便如沈天逸所言,面积不大的灰岩寨无比寂寥,所有人都消失不见。
“大哥,这……难道洛耀宗已经发现了我们的打算?”
韦万江脸上浮现凝重的神情。
沈敏沉吟片刻,随即呼出一口浊气,冷然道:“事已至此,不论洛耀宗有没有察觉,我们都不能往回走。传我命令,各部不再需要遮掩,亮明旗号向前进发。沿路但凡遇见雅隆部的人,归顺者可免一死,否则绝不放过。天逸,伱带人在前探查,防止雅隆部的人在暗中埋伏。”
沈天逸毫不迟疑地说道:“遵令!”
沈敏抬高语调,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回响:“只要能够打赢这场仗,雅隆部的财富我分文不取,全部分给不怕死的兄弟们!”
“多谢大首领赏赐!”
在韦万江和沈天逸的带领下,周遭的士卒们兴奋地大吼,然后像野兽一般朝着东方漫卷而去。
宛如兽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