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后宅,陆沉缓步走进花厅,入眼便是一幕和谐友爱的场景。
林溪和王初珑正在下棋,宋佩站在旁边面带微笑,锦书、玉素以及林溪的贴身丫鬟宁翠等人则在一旁安静地站着。
见到陆沉进来,两位正室夫人起身相迎,宋佩连忙奉上香茗,其他人则恭敬地退了出去。
众人相继落座,陆沉喝了一口清茶,随即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案几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王初珑见状便关切地说道:“看来那位许刺史不太好打交道。”
“从古至今这种清名在身的纯臣最难对付,毕竟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弱点,还好这里不是京城。”
陆沉微微一笑,示意她们不必担心,然后将许佐的来意简单复述一遍。
王初珑先是看了林溪一眼,见她面上并无怒色,斟酌着提醒道:“夫君,许刺史这样做略显唐突。虽说站在一州刺史的立场,治下存在一股强大又难以掌控的力量,难免会寝食不安,但他完全可以采用更加委婉的方式。”
陆沉目光微凝,缓缓道:“你是想说他这样做是天子的授意?初来定州便给我上眼药?”
王初珑稍稍思忖,摇头道:“不,妾身认为这不是天子的授意。”
“为何?”
“倘若是天子想要试探你,不会做得这么直白且粗陋,更不会直接对七星帮下手,因为天子很清楚你对林姐姐的在意程度,这毫无疑问是你的逆鳞,怎会一上来就奔着逼你翻脸?根据那位许刺史过往展露的性情来看,这更像是他自己的决定。”
陆沉听得微微颔首,然后与林溪相视一笑。
王初珑继续说道:“许刺史原本是御史大夫,位高权重无需赘述,骤然被天子派来定州,难道他心里就没有疑惑?像许刺史这样的人物,天子会信任但不会全盘信任,因为有些话不能对这种直臣挑明。天子就算真的猜忌夫君你,想要削弱你的权力,亦不可能明面上告知许刺史,顶多就是用文武制衡、防患于未然的借口。”
陆沉若有所思地说道:“所以许佐是想试探我对天子的态度。”
“应该就是这样。”
王初珑点了点头,又道:“先帝对萧、厉两位国公都是绝对的信任,从未特意安排朝中重臣出任刺史在一旁监察,但是今上对夫君的态度截然不同,许刺史肯定心存疑虑。在过去这段时间里,夫君从未表露过对朝廷的不满,那么天子的猜忌从何而来?在妾身看来,恐怕这就是许刺史今日之行想要弄明白的问题。”
林溪顺势说道:“如果让他知道是天子故意针对,他会不会继续与夫君作对?”
“不好说。”
王初珑沉吟道:“从常理而言,许刺史不至于不辨是非,但这种直臣心里肯定是天子更加重要,当然也不能排除他可以体谅夫君的不易,继而在某些时候稍稍偏向。”
陆沉听完她这番话,心里便有了计较,微笑道:“不着急,以后再看。许佐只要不越过界线,不给边军添乱,我可以接受他偶尔闹一闹。”
王初珑不禁莞尔。
任何一位武勋碰到许佐这样的文臣,想必都不会太安逸,因为对方走得正行得端无愧于心,根本不惧武勋麾下的锐卒。
在官场上共事就得遵循官场上的规则,哪怕是再凶残暴戾的武夫也知道有些人不能动,若是起了杀心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有可能遗臭万年。
只不过这样棘手的人物,在陆沉口中宛如懵懂的幼童一般,说到底无非是“闹一闹”。
王初珑知道他是在宽慰内眷,而且她已经给出了提醒和意见,她相信陆沉可以妥善处理,所以不再多言。
陆沉见她明白自己的心意,遂看向林溪说道:“师姐,不必担心,七星帮的兄弟们会按照原定计划安置,我让陈循去刺史府那边盯着,保证不会出现纰漏。”
林溪想了想,微笑道:“有夫君安排自然不会出问题,不过我想去一趟古县。一者我有段时间没见过帮里的老少,二者帮里足有数万人,安置下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爹爹一个人多半忙不过来,我也可以出把力。”
陆沉稍稍迟疑,他倒不是介意林溪回娘家,只是眼下他要坐镇都督府处理各种军务,一时半会分身乏术,没办法陪林溪过去。
林溪很了解他的想法,柔声道:“夫君不必陪我去,你在这边忙正事便好,而且有初珑妹妹和宋佩在这里照顾伱,我也能放心不少。”
王初珑和宋佩微露羞意。
陆沉登时醒悟过来,其实林溪早就想回宝台山看一看,只是先前王初珑和宋佩还在广陵,她不愿陆沉孤零零一个人,再者她也很珍惜这段两人独处的时光,所以始终没有开口。
想到这儿,他点头说道:“你回去看看也好,我会让人安排好,让我们的郡公夫人风风光光地回去看望娘家人。”
众女皆笑,林溪略显不好意思地嗔了他一声。
……
雷泽平原,这片一马平川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数十次大战,史书上皆有记载。
近几年亦如此,齐景大军在这里鏖战两次,均以景军的落败告终。
此处之所以战火不断,只因地形开阔平整,十分适合大规模的军队决战,而且这里是定州的西南门户,胜者便可长驱直入,以极短的时间占据定州腹心地带,进而威胁到南边的淮州。
雍丘之战过后,齐景的边界逐渐明晰,齐军依靠萧望之派兵夺下来的藤县,将防线往西北方向前推了四十余里,掌控住雷泽平原西北面的口子,极大地减轻了雷泽平原可能遭遇的危险。
现如今藤县城内有镇北军四千锐卒驻守,成为定州西南防线的前哨,因此雷泽平原赢得一段罕见的安宁岁月。
在这片战场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景军游骑的身影。
三百余骑从宁陵城出发,先是径直前往雷泽平原的北部,然后沿着边境一路往西南而行。
风景如画,河山壮美。
虽只三百余骑,却有着极其剽悍的气势,因为这是飞羽军最精锐的骑兵。
领头之人自然便是飞羽军都指挥使厉冰雪,跟在她身边的则是副指挥使皇甫遇。
“大小姐,各地守军武备严整尽职尽责,看来景军游骑已经不敢再深入我方境内。”
皇甫遇脸上满是轻松的笑容,他依旧习惯用以前的叫法称呼厉冰雪,毕竟他一直将厉天润当做恩主看待,很难改变这个习惯。
厉冰雪没有刻意纠正,淡然道:“不可大意。”
皇甫遇收起笑意,正色应下。
按照陆沉的布置,飞羽军负责定州西南到靖州东北一线的协防,主要任务是对抗景军游骑,同时利用高机动性随时援护各地守军。
如今飞羽军分为三部,驻扎在这条边线的三处地方,彼此之间相距百余里,若有紧急军情,顶多三个时辰便能疾驰而至。
厉冰雪此番是带着麾下精锐实地巡视,至少要对防地内的情况了如指掌。
前方二十余里处便是藤县。
在去年那场大战之前,藤县一直处于景军的控制之下,是对方进犯定州西南的桥头堡,控扼着景国河洛地区和定州之间的重要通道之一。
阳光明媚,秋高气爽。
三百余骑不急不缓地前行,又过了小半個时辰,前方忽然出现数骑。
皇甫遇当即举起右臂,训练有素的骑兵们立刻展开警戒。
这些精锐追随厉冰雪转战各地,过往在靖州和景军小股骑兵交手无数次,临敌经验极其丰富,所以根本不会有半点慌乱。
再者如今藤县有己方驻军,这里相对而言不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危险。
前方数骑显然懂得规矩,远远便亮明了身份。
及至近前,为首一名骑士看着厉冰雪清冷的面容,连忙高声道:“厉将军,卑下是镇北军都头江士凤,奉守城都尉侯元烈之命,前来禀报紧急军情!”
厉冰雪示意部下让出一条路,江士凤下马奔至跟前,行礼道:“启禀将军,近日我军在藤县以北二十余里处发现大股景军骑兵活动的痕迹!”
皇甫遇皱眉问道:“大股?具体多少人?”
江士凤拿出代表身份的信物和侯元烈交给他的军报,等对面的人交到那位不苟言笑的女将军手中,禀道:“目前尚无法确定具体兵力,但是至少有两千人以上!”
“两千人?”
皇甫遇转头看向厉冰雪,低声道:“大小姐,如果情报无误,这显然不是游骑,难道景军想对藤县下手?可是之前并无征兆啊。”
厉冰雪将对方的信物和那份军报细细看了一遍,随即抬头望向西北方向,平静地说道:“藤县距此不足十里,我们去实地看一眼具体情形,再做定夺。”
皇甫遇没有异议,点头道:“遵令!”
三百余骑带着江士凤等人,扬鞭策马向前行去,如同旋风卷过大地。
一刻多钟过后,藤县城墙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城头上飘扬着大齐镇北军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