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骑兵并未对景军造成太大的威胁。
虽然景军今天只攻翠亭北城,术不列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并不会忽略对周遭情况的关注,一早就洒出去不少游骑斥候。
齐军骑兵在翠亭东南面出现的时候,没过多久术不列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景军当即有序回撤,在城外就地结成攻守兼备的衡轭阵。
不同于陀满乌鲁在石泉城外的窘迫和无奈,术不列显然已经做好充分的应对。
齐军骑兵前往中线驰援雍丘,他肯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顺势突破东线也好,让齐军骑兵首尾难顾也罢,他必须要做出南下的姿态。但是陀满乌鲁在石泉城外的大败给他提了一个醒,对面的齐军将领不是善茬,难保不会故技重施。
因此,在得知对方一支骑兵出现的那一刻,术不列反倒松了口气。
他对麾下的部属有着充分的信任,在阵型稳固的前提下,莫说眼前那两三千骑兵,就算人数再多一倍也难以撼动步卒大阵。
事实亦如他预料的那般。
飞羽军三千骑兵在厉冰雪的亲自率领下,从西面肋部逼近景军大阵,迎接他们的是层次分明又犀利的反击。
景军以枪盾兵组成外围遮挡,里面安排强弓手和劲弩手,只要飞羽骑兵靠近便还以颜色。
战场边缘飞尘滚滚。
飞羽骑兵凭借高机动性,倒是可以避开景军步卒的弓弩,然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对方阵型的弱点。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景军这场攻城战将以互不相逼收尾,术不列虽然没有取得战果,但也通过这一战明确告知齐军,他不会坐视齐军主力离开东线,一旦齐军这样做,他就会率领景军长驱直入。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诧异地说道:“大祥隐,翠亭北门开了!”
术不列微微一怔,旋即快步登上瞭望车,望向南方的翠亭城。
此时景军阵地已经回缩到城外百丈之外,摆明了要以龟缩姿态耗尽齐军骑兵的马力,到时候便可从容撤退。
今日攻不下就明日再来,主动权在他们手中,翠亭守军乃至东线齐军必须承受这种没有尽头的压力。
然而翠亭北门一开,局势仿佛豁然开朗。
一队队刀盾兵鱼贯而出,朝东西两面摆开阵型,长枪兵和强弓手紧随其后。
数十骑策马而出,一杆大旗背城而立。
上书盈泽军三个大字。
因为距离较远,术不列看不清那几十名骑士的面孔,从常理判断应该是盈泽军都指挥使皇甫遇及其亲随。
守军这個动静让术不列颇为不解。
依照他对齐军东线部属的了解,盈泽军的兵力分散在翠亭、石泉和莒县三地,翠亭城里的守军顶多只有四千人,守城自然没有问题,出城主动寻求决战是很愚蠢的举动。
就算加上那支飞羽骑兵也不行,因为城外的景军足有一万五千人。
在这种兵对兵将对将、双方摆开阵势对决的情况下,齐军想要仅用一半的兵力就正面击败景军毫无可能,就算今天是厉天润亲临指挥,术不列也有信心战胜对方。
只是齐军这个举动委实反常,术不列怀疑对方是故意引诱,以便给骑兵创造破阵的机会,因此没有趁势掩杀过去。
“不对……”
术不列望着翠亭城外列阵的齐军步卒,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千夫长也宁和蒲鲜等人站在一旁,不约而同地说道:“大祥隐,齐军步卒人数好像不少。”
这就是术不列皱眉的原因。
他当然不可能对着齐军人头一个个数过去,但他戎马半生不至于连这点判断力都没有,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确认齐军步卒的兵力已经超过五千,而且还在持续增加。
术不列心中泛起一丝不安,他忽然间意识到一个问题,之前第一次突袭翠亭失败,后续几次进攻此地都徒劳无果,守军的韧性远超他的意料,所以这次他只让几千人留守长寿县,主力倾巢而出。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次突袭失败后,南边的盈泽军除了派出三千人分守石泉,余下主力都在翠亭城中,而西边的莒县因为处在侧后方,实际上只是一座空城?
也就是说,齐军骑兵主力西进确实是诱饵,但这支骑兵并没有折返的打算,翠亭城里藏着的后备兵力才是对方主将的杀手锏。
想清楚这些问题之后,术不列的脸色有些凝重,不过他仍然维持着冷静的心态,立刻下达数条命令。
景军阵型随即再度收拢。
翠亭城外,皇甫遇好奇地问道:“侯爷,为何你断定景军不敢在我军出城列阵的时候发起突袭?”
陆沉淡然道:“术不列在庆聿恭麾下一众大将当中,属于最谨慎的类型,和陀满乌鲁算是两个极端。后者骄狂又自满,所以他在发现定北军赶到的时候,依然逼迫部属攻城,这才给了我们直取中军的机会。术不列则刚好相反,他必须要确认我军骑兵主力远离才会进攻翠亭,而且为了确保不重蹈陀满乌鲁在石泉城外的覆辙,他今日只攻北城一路,同时做好了随时回缩阵型的准备。这样小心谨慎的人,哪怕我将翠亭北门打开,他都一定要确认没有危险才会动手。”
皇甫遇心悦诚服地说道:“知己知彼,侯爷焉能不胜。”
陆沉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多谈,因为他对景军将领的了解不光是织经司提供的情报,更多是因为翟林王氏通过王初珑送给他的机密消息。
皇甫遇看着对面主动收缩阵型的景军,跃跃欲试地说道:“侯爷,要不要末将先去试试景军大阵的厚度?”
“不急。”
陆沉抬眼看向西面的骑兵,悠悠道:“我想看看景军的底力究竟有多强。”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厉冰雪此刻也望着北门外己方步卒大阵。
京城一别,她对陆沉自然颇为思念,但是战场上容不得太多的儿女情长,她只能将那些情愫压在心底。
更何况如今她的父亲处境危险,她更无法允许自己分心,此刻她当然不是在刻意寻找陆沉的身影,而是在等待那个明确的号令。
不多时,城头上令旗挥动。
厉冰雪旋即收回目光,看向十分稳固的景军大阵,平静地说道:“目标敌军左后方,环射。”
炽热的阳光之下,三千骑兵在厉冰雪的带领下,席卷向景军大阵的左翼肋部。
术不列当即将大量弓弩手调过去。
他的应对不可谓不及时,飞羽骑兵这次仍然没有占到太多的便宜。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步军如何应对骑兵突袭是一个兵书上老生常谈的话题,关键在于一个稳定坚固的阵型,这种情况下骑兵不会冒着巨大的风险强冲。
可是对于步卒来说,想要长时间维持稳固的阵型本身就是一个艰巨的考验。
所谓阵型,不是指士卒们简单地站在一起,而是根据分工不同建立严密整齐的队列,必须时刻保持高度的专注。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在陆沉前世的军旅生涯中,长时间保持军姿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眼下的景军步卒都穿戴着沉重的盔甲。
在陆沉的指挥下,厉冰雪带着三千骑兵来回奔驰,逼迫眼前这万余景军一直维持阵型。
一开始,齐军骑兵纵横往来,三荡三绝;景军步卒立柱跟脚,不动如山。
随着时间的推移,景军大阵不可避免地出现松动。
术不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遭的亲随武将们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也宁小心翼翼地说道:“大祥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将士们恐怕很难一直坚持下去。”
此刻距离齐军步卒主动出城已经过去不下两个时辰。
这是一场比拼耐心和底蕴的较量,从场面上来看谈不上波澜壮阔,甚至有些沉闷,始终只有飞羽骑兵的试探袭扰和景军步卒的沉着应对。
术不列深吸一口气,他当然知道不能等到己方阵型涣散再做决定,因此决然道:“也宁、蒲鲜、卓鲁,你们三人轮流断后,不可恋战,务必保证我军后部的完整。传令全军,回撤长寿县!”
众将无不哑然。
他们以为术不列会下令直接进攻翠亭城外的齐军,因为对方不可能再从容退回去。
见周围一片沉寂,术不列冷声道:“没听清本将的话?”
众将凛然道:“遵令!”
当景军大阵开始变化,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卒显露出不一般的素养,几近于严丝合缝地往北边撤退。
翠亭城外,皇甫遇神情复杂地说道:“这个术不列确实沉稳,居然能够无视放手一搏的机会。”
“对待不同的敌人要有不同的方法,术不列和陀满乌鲁性情迥异,唯有一点相同,那就是在最关键的时候选错了方向。”
陆沉依旧沉稳,缓缓道:“所谓成也谨慎,败也谨慎,指的就是术不列这种人物。传令下去,景军若退,我军便跟上,将距离保持在百丈以上。”
“遵令!”
皇甫遇兴奋地舔了舔嘴唇,眼中浮现一抹暴戾之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