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天子给四皇子的回答,十余位皇子神情各异,有人强装镇定,有人神情慌乱,也有人面色苍白满眼恐惧。
这时六皇子乌烈诚恳地说道:“四哥,收手吧,你已经输了,何必要闹到死无葬身之地?”
四皇子扭过头,泛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然而乌烈面无惧色,叹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父皇虽然只带了四千亲军来到猎场,但肯定提前在外围布置了精兵,你和夹谷永的兵马断无取胜的希望,否则也不会到现在还无法赶来。至于这边,父皇同样早有准备,合扎武士并未中毒,你的人没有半分胜算。”
四皇子一言不发,眼里渐有癫狂之色。
乌烈平静地说道:“你就算杀了我们,也无法改变父皇的态度,难道你还不明白父皇的性情吗?你若真做到那个地步,父皇肯定会将你钉在大景的耻辱柱上,让你在千百年后还受人憎恨。另外,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你也得想一想皇后娘娘,想一想你身边那些忠心耿耿的部属,你真要逼得父皇大开杀戒吗?”
四皇子极其痛苦地冷笑两声,随即回头望去,只见合扎武士越战越勇,已经开始反扑,而他的部属死伤越来越多,这个时候莫说继续威胁到天子,连自保都变得困难,只能一步步退回到他身前。
与此同时,景帝埋伏在东边山上的两千余名精锐抵近,立刻将整个大宴场地全部包围起来,其中百余名披甲执锐的虎贲向前挺进,与景帝身边的合扎武士一前一后,形成两面合围之势。
眼下四皇子手中的筹码除了还能站立的四十余名忠心部属,便只有十余位皇子的小命。
至于夹谷永以及他带来的四名随从,虽然因为四皇子的提醒没有中毒,可是这个时候他们根本无力改变局势。
莫说那位昂然屹立气势威严的天子,夹谷永同样没有勇气直面远处的庆聿恭。
夹谷永此刻毫无疑问已经悔青了肠子,因为那些不可告人的野心,因为想要谋求一份从龙之功,更关键是改变夹谷氏屈居人下的现状,他最终选择和四皇子站在一起,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出来逼宫。
若非看到撒改一身武功尽失,以及十余位皇子被刀锋所制,他又怎会下定决心站出来,可终究是棋差一着,这原本就是景帝给他设下的陷阱。
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便在这时,得到景帝授意的内监一声高呼,合扎武士和后续赶来的甲士暂时停下进攻,只将四皇子、夹谷永等数十人团团围在中间。
景帝站在华盖之下,冷峻的目光扫过四皇子的下属们,沉声道:“你们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妄图刺驾弑君,简直罪无可恕!朕现在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放下兵刃束手就擒,将皇子们毫发无损地送过来,朕便只要你们的脑袋,不会牵连你们的亲眷。若不然,满门抄斩,抄家灭族,便是你们的下场!”
“谁敢!”
四皇子勃然怒喝,他当然知道如今局势已经被天子掌控,但正如他先前所说,心中唯有不甘二字。
他的部属们并未因为天子那番话立刻放弃抵抗,只是此刻他们看向的不是四皇子,而是海哥身边的中年书生,竟然是在等待此人的决定。
这一幕让庆聿恭微微眯起双眼,幽深的视线第一次落在书生脸上。
景帝站于高处,更将那些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同样注意到那个看似平凡的书生。
四皇子转过头,愧疚又绝望地说道:“先生——”
“殿下,当日小人便说过,此生若能追随殿下赴死,便是小人的荣幸。”
中年书生躬身一礼,然后目光扫过身前的锐士,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迟疑和犹豫,于是诚恳地对四皇子说道:“殿下,事已至此,就让他们自己决定吧,亦不枉殿下与他们这场主仆之义。”
四皇子沉默片刻,终究凄然一笑,对众人说道:“尔等都听见了?”
这些人是他多年来精心培植的忠心党羽,近几年则一直是由中年书生统率。
他们既然敢对着天子亮出兵刃,自然都是悍不畏死之人,但说到底还是像夹谷永一样,他们的初心不是为了寻死,而是盼望一份从龙之功,从此飞黄腾达青云直上。如今事不可为,自己肯定是活不下去,不过要是能够避免牵连亲人,他们肯定不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四皇子继续发疯。
最关键是天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承诺,这是压垮这些锐士的最后一根稻草。
中年书生看透这一点,所以才建议四皇子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就算四皇子下令杀死十余位皇子,下面的人未必会听从。
在诸多重臣和景廉贵族的注视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第一个丢下手中的钢刀。
兵器落地之声迅速蔓延开来。
景帝远远望着这一幕,神情依旧没有半分变化,似乎十余位皇子虎口脱险,对于他来说不算非常重要的事情。
忠于天子的合扎武士和精锐甲士们立刻上前,将四皇子、夹谷永、中年书生和数十名锐士控制起来,同时护着一群皇子们来到御前。
至此,大局已定。
三皇子乌岩和二皇子那古立刻迎上前,众人此刻无不是百感交集,恍若隔世。
“父皇。”
以三皇子乌岩为首,十余位皇子跪成一排。
“退下吧。”
景帝摆摆手,没有刻意安慰他们,往前走了几步,望着庆聿恭说道:“常山郡王。”
庆聿恭垂首道:“臣在。”
景帝若有所思地看着此人,缓缓道:“猎场外面除了朕带来的四千亲军,还有埋伏在东南面的八千锐卒,此刻他们和叛军战成一团,短时间内未必能够歼灭叛军。既然郡王未中钩沉之毒,又是大景军神,想来解决这支叛军轻而易举。朕准备派你临阵指挥,尽快底定大局,不知郡王可愿为朕分忧?”
风声凄凄,绝大多数人此刻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庆聿恭。
四皇子的造反在天子的反制下宛如一场儿戏,但庆聿恭显然不是四皇子那么单纯的人物。
纵观之前的细节,庆聿恭的态度委实有些暧昧,虽然没有摆明车马站在四皇子那边,但无论是坦承钩沉之毒的细节,还是在四皇子部属攻击合扎武士时,他只护着庆聿怀瑾的举动,都说明这位常山郡王仿佛也在天人交战。
但是在当时混乱的局势下,庆聿恭选择谨慎对待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代表他对天子不忠。
庆聿恭面上古井不波,冷静地回道:“能为陛下分忧,这是臣的荣幸。”
“很好。”
景帝微微颔首,朗声道:“朕将夹谷永交给你,务必在日落前平定叛军。”
“臣遵旨。”
庆聿恭躬身一礼,旋即返身向外走去。
“父王——”
庆聿怀瑾的声音突然响起,此刻庆聿忠望也站在她身边。
庆聿恭扭头望着两人,温言道:“不必担心,你和忠望就留在这里,恭听陛下的喻示。”
这句话的含义非常清晰,庆聿怀瑾嘴唇翕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庆聿恭很清楚这依旧是天子对他的试探,即便允许他指挥猎场外面的军队,不代表他可以任意而为,想来天子已经提前叮嘱过领兵大将。
而他将一对子女留在这里,虽说天子肯定不同意他将他们带走,但他也是用这句话来向天子表明心迹——君臣之间确实存在很多矛盾,但他一直希望能将冲突限制在可控的范围内,他从未想过像四皇子一样选择孤注一掷的手段。
几名合扎武士押着夹谷永,跟着庆聿恭穿过禁卫组成的人墙,径直像猎场外围行去。
景帝静静地望着庆聿恭的背影,回味着此人叮嘱庆聿怀瑾的那句话。
这位满怀雄心壮志的君王神情晦涩,关乎今日之局,他始终没有将四皇子放在眼里,不过是给对方一个机会,看一看究竟会有多少人跳出来。
除了猎场附近,他在大都外围和城内都已经提前做了布置,毕竟这是他经营二十年的根基所在,即便是庆聿恭也猜不透天子对这座城的掌控有多深。
想要在大都对景帝下手,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最终庆聿恭什么都没做,虽然他不像撒改那样表现得忠心耿耿,但也让景帝有些意外。
难道自己过往真的疑心太重?
这个时候合扎武士已经将四皇子的部属带离,交给外边围成一圈的禁卫暂时收押,大宴场地里只留下四皇子和中年书生,文武百官和景廉贵族们总算能稍稍放松。
唯有中间空地上淋漓的血迹提醒所有人,这里刚刚曾经发生一场惨烈的搏杀。
“都落座吧。”
景帝语调淡然,所有人行礼之后便回到自己的坐席,场间便只有被合扎武士控制的四皇子和中年书生。
“将那书生带上前来。”
景帝似乎懒得理会今日的主角四皇子,反而望着被两名合扎武士押过来的中年书生,眼神犹如千年寒冰。
中年书生轻轻叹了一声,来到御前三丈之外,抬起那张平平无奇、风霜尽染的脸,望着高居宝座之上的大景天子。
遥遥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