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斗从爆发到结束,也就村东民宅那边,姜苑大发雌威那阵,让人能喘出一口气。
之后的进程非常快,等范必安反应过来,那头化为人形的彪兽已经被夏言一剑斩落。
范必安一看这个情况,赶紧下树去检查周无极的伤势。
既然战斗已经结束了,夏言稳住了场面,那其他先别管,先照顾自己人。
刚才御庆小国师很勇敢,挺身而出。
可惜帅不过一秒,被那东西一剑拍飞,这会儿人倒在树下了。
范必安把周无极扶起来,还行,只是昏过去了,身体无碍。
而此时,他听到了夏言那段话语:
“你不是妖兽,而是人。”
抬头一看,夏言用剑指着地上躺着的人。
而夏言身边,小青小紫已经到了,一左一右护着他。
眼前人影一闪,屠苏也到了,手里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姜苑。
范必安神色一凛,赶紧迎上去,伸手接过了西王女。
他用真气一探,这才放下心来,跟周无极状况差不多。
把昏迷的两人并排安置好,范必安低头看着西王女和东太虚,点点头。
这俩小家伙,头一次相处得这么和谐。
可于此同时,范必安心头也升起了一阵困惑。
夏言能一剑斩落彪兽,这事儿范必安并不觉得惊讶。
这位夏首席举手投足中的那股自信,他早就看出来了。
能让南御剑和西王女对他如此推崇,这人本就深不可测。
剑术自己也领教过了,强得没道理可讲。
作为一个曾经跟北昆仑齐名,又被北昆仑远远甩下的人,范必安知道这世间总有人修行起来是不讲道理的。
夏言有这个战果,他非但不奇怪,甚至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庆幸和自豪。
他奇怪的是,地上这头彪兽的行为。
仓促接敌,杀伤远比制服容易。
这头彪兽化为人形之后,先后制服了西王女和东太虚,却没有直接下狠手以绝后患,这就很奇怪了。
于是,范必安看向了地上的那道人影。
月光下,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范必安觉得自己眼花了,他赶紧揉了揉眼睛,上前两步,低头仔细辨认。
没错,是她。
范必安脸色惨白,双膝缓缓软倒,跪在了地上。
他的右手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缓缓塞进了自己嘴里。
转眼之间,泪如雨下。
……
御庆平治三年,秋。
学宫论剑决赛,十万人的论剑场座无虚席。
十四岁的范必安个子还没长成,拖着鼻涕抬着头,一脸憧憬地看着即将上台的于贞。
一头短发、英姿飒爽的于贞笑了笑,蹲下身来,从袖口中拿出手帕,擦掉了范必安的鼻涕,问道:
“小范子,你觉得我能赢他吗?”
范必安重重点头:“于学姐,你一定能赢的!”
于贞微微别过头去,柔声说道:“可是,我不想赢他呢。”
“为……为什么?”范必安疑惑地问道。
于贞脸上闪过一丝红晕,咬了咬嘴唇:“你还小,以后会懂的。”
“可是……”范必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于贞用手帕堵上了嘴。
“我输给他,他就会有更好的前程。”于贞轻声说道,“他的前程,就是我的前程。”
“呜……呜……呜……”
“小范子,我要上台了。”于贞拍了拍范必安的肩膀,“我教你的剑棋,你要好好练习。
以你的天赋,未来的成就会在我之上。
所以你不要急着参加学宫论剑,而是稳稳地修行九年。
九年后的大论剑,你会一鸣惊人的。
到时候,你可不要忘了我这个于学姐呦。”
于贞说完这番话,转身离去。
一炷香后,她却吞剑入腹,死在了论剑台上。
……
溪水村北山山顶,大树下。
范必安匍匐在地,泣不成声。
夏言都看愣了。
不仅是夏言,屠苏也愣了一下,还以为周无极受了什么无药可救的重伤,赶紧跑过去查看。
真气一探,没事儿。
南御剑一脸不解,扭头看向了夏言。
夏言也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女人。
这女人咽喉被夏言用剑指着,却好像浑然不在意,只是幽幽看着范必安。
夏言只好伸脚轻轻踢了踢范必安:“老范,什么情况?”
范必安说不出话来,只是以头撞地,那动静都快赶上姜苑抡彪兽了。
屠苏怕他撞死,赶紧过去搀扶起来。
拉起来一看,这人居然用手帕塞住了自己的嘴。
屠苏哭笑不得,伸手摘下手帕,顺便给他擦眼泪。
手帕一被摘下来,范必安似是回过神来了,偏了偏脑袋,不好意思让屠苏擦。
屠苏笑了笑,把手帕塞进他手里,回到了夏言身边。
月光下,两人并肩一站,屠苏把悬空的小青摘下来,替夏言插回腰间的剑鞘中。
而地上的女人,终于说话了:
“你们,是一对吗?”
夏言和屠苏同时点了点头:“嗯。”
“真好。”女人点点头,“祝你们白头偕老,共赴大道。”
“谢谢。”屠苏应道。
女人说道:“真要谢我的话,就给我一个痛快,动手吧。”
说完这女人眼睛一闭,等死了。
夏言扭头瞟了范必安一眼:“老范,哭完没有?”
范必安抽抽搭搭的,点了点头。
夏言看不惯一个男人这样,数落道:“老范啊,咱们这是在办正事儿,你挺成熟一人,哭鼻子也就算了,怎么还手帕塞嘴里搞行为艺术呢?”
“什么叫行为艺术?”范必安问道。
“这个不重要。”夏言摇摇头,“重要的是地上这位女侠,你认识吗?”
“何止是认识。”范必安走过来,再次跪坐在女人身边,轻声唤道,“于学姐,你还记得我吗?”
地上的女人双目紧闭,充耳不闻。
范必安见状,长叹一声,抬头对夏言说道:“当年在万剑学宫,于学姐的剑术造诣,不仅在学生中无人可比,甚至超出了学宫的上师们。
我所在的班,剑术就是于学姐来教的。
我的剑棋技艺,也是由她启蒙。
夏首席,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九年前学宫论剑的事吗?”
夏言点点头:“记得,一对情侣先后自尽。”
范必安再次看向地上的女人,痛心地说道:“于学姐,你当时不是已经死了么?现在为什么会出现在南疆,还变成了一头彪兽?”
听到这句话,夏言和屠苏对视了一眼,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
九年前学宫论剑,当时屠苏还没入学,夏言已经是南校区二年级学生了。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被主管剑修放弃,穆良成亲自盯着他修行。
那一年学宫论剑的情况,他听穆良成提过几嘴。
于贞这个名字,夏言是听说过的。
当时穆良成提起她,主要是为了埋怨夏言那糟糕的剑术天赋,教啥啥不会。
此刻,传说中当年北校区的优秀学生,跟眼前的人对上号了。
名不虚传,剑术确实强。
刚才那场战斗,她没有动用其他手段,只是风系剑种加持下的剑术。
身若惊鸿、剑出如龙,初入先天境的周无极,在她手上走不过一招。
姜苑好一些,十招左右。
就连屠苏的飞剑都奈何不了她,直到她踢上诛仙剑这块铁板。
而就是这么一个人,能打进学宫论剑决赛、剑术造诣远超同窗、身怀罕见的风系剑种、当之无愧的修行种子,不仅被秀剑宗逼得跟情侣双双自尽,现在更是沦为了人不人兽不兽的东西。
夏言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中有一颗火苗蹦了出来,
这颗火苗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安静而又坚定地燃烧着。
他看着地上的女子,心中充满悲悯,缓缓蹲下身去,问道:“学姐,你确定吗?”
于贞点点头:“九年前,我被炼成妖兽,意志一直在对抗兽性。
我早就想死了,只是不敢再次自尽。
因为一旦我的意志消亡,体内的兽性就没了压制,这幅身躯会沦为真正的妖兽。
现在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了。
你刚才那一剑蕴含的东西,能彻底杀死我。
也请你放心,我不会白让你帮忙的。
事成之后,你会得到应得的报酬……”
夏言摇了摇头,打断道:“谁干的?”
于贞看着夏言,苦笑道:“我不能说。”
夏言眼睛眯了眯,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说道:“所以,你是故意引我们来?”
“我想让别人杀死我,而在彻底解脱前,也想看看这一届万剑学宫学生的成色。”于贞睁开眼,平静地说道,“算算日子,小范子应该已经成长起来了。”
范必安一听这话,人又跪下去了,恸哭道:“于学姐……”
于贞看了匍匐在地的范平安一眼,叹息道:“以前鼻涕多,现在眼泪多,好像还是没长大啊……”
夏言将手中长剑插入范平安的剑鞘,随后以指代剑,点在了于贞的眉心:“您还有什么遗言?”
“巫山西边的十字坡,你去找一找,那里有座无碑墓。
他已等我九年,合葬后的墓碑,就有劳学弟了。
不需要多好的材质,但名字和生卒年一定要写清楚。
他叫梅志学,生于广元十六年,卒于平治三年。
我叫于贞,生于广元十七年,卒于平治三年。”
夏言点点头:“我记下了,还有吗?”
“没有了。”
夏言脸上肌肉抖了抖,对丹田内的诛仙剑下令道:
“小诛,动手。”
小诛此刻藏身于丹田气海之中,只露出一个剑尖,连连摇头:
“不打架!不打架!”
夏言压着心底的情绪,默默喝道:“动手!”
诛仙烈焰喷薄而出,刹那间吞噬了眼前的生命。
烈焰入体焚断生机,一瞬间就结束了。
没有痛苦,外相依旧完好。
夏言手指一按一抽,一个拳头大的紫色光团,被他抽了出来。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扭头看着已经软倒在地的范必安:“老范,这是妖丹精粹过的天地元气,你稳定心境,准备接受元气入体。”
范必安涕泪横流地抬起头来,一脸错愕。
“她说要给我报酬,可我取了她性命,哪里还有收她报酬的道理。”夏言解释道,“她死前就想看你一眼,这东西自然是给你更合适。这些元气,应该可以助你突破到先天境中期。”
“那夏言你呢?”屠苏说道,“这是你破入先天境的机缘!”
范必安也连连点头,认同屠苏的说法。
夏言摇摇头,实话实说道:“我不是谦让,而是我要破入先天境,所需的元气远远不止这个数。
这也就是我平时吞吐三天的量,多它不多,少它不少。
何况我们现在是小队参赛,队伍里就数你老范最拖后腿。
别磨蹭了,我现在才后天四重,压缩这么多元气,你以为很轻松?
我快控不住了,马上稳定心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