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晶的诡光在瞳孔中极速临近,转瞬已触手可及。黑衣男子眼中的兴奋也狂烈的犹若实质。
但就在这时,他眼前的景象忽然扭曲,一股不知从何而来,巨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猛的扯向左侧。
他心中大骇,却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脑袋已重重撞在地上,那只上个刹那距离渊晶只有咫尺之距的手臂被一只脚狠狠碾踏在地上。
与此同时,耳边是另一人的惊呼。他挥出的宽剑远远飞落,身躯在同一时间被扯过,两人的一只手臂呈一种扭曲的交叠状,被同一只脚死死的踩在了地上。
惊骇欲绝之下,两人玄气狂涌,但还未能爆发,他们便如被万岳压身,刚刚抬起的手臂便狠狠地砸回地面,就连头颅也半陷入土,再无法抬起半分。
两人艰难无比的扭动头颅,视线顺着那只踩踏着他们手臂的长腿,勉强碰触到云澈那如睥蜉蝣的低冷目光。
“你……”两人瞳孔龟裂,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子,玄力气息明明只有神主境三级。
“报上你们的名讳和出身。”云澈开口,声音毫无感情。
两人皆未回应,不知是因为不愿,还是依旧在惊骇中未完全回魂。
云澈嘴角下沉,未见他有什么动作,两声重叠的爆裂声猛然响起……两人的手臂齐齐崩断,伴随着两声同样凄厉的惨叫声。
耳边的惨叫没有让云澈有哪怕一丝的动容,继续淡淡道:“再给你们一次回答的机会。”
威压、恐惧、剧痛快速瓦解着意志,右侧男子仓惶出声:“我……我名韩全,这是我师弟柳镜……我们出身伏烟界霸剑门……求……求兄弟……”
“很好。”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痛苦的颤声:“念在还算听话,给你们个痛快,死吧!”
铮!
那把被震飞的宽剑被云澈吸入手中,携着狠绝的杀意便要轰向两人的头颅。
“兄弟……前辈饶命!”韩全发出竭力的嘶叫:“是我等利欲熏心,有眼不识高人!求前辈饶恕我们二人贱命!!”
死亡阴影之下,他这声吼叫几乎撕裂喉咙。透髓的杀意也似因他的嘶叫而停滞在那里,悬而未落。
云澈转头,向画彩璃道:“曲姐姐,这两人该如何处置?”
云澈的行为让韩全和柳镜一怔,这才惊觉两人竟是以这少女为主。韩全再顾不得其他,拼命扭动着脖子吼叫道:“仙子饶命!我等所属霸剑门为伏烟界三大守护宗门之一,绝非恶徒,求……”
“绝非恶徒?”云澈冷嗤一声:“看来你们需要我帮你们回忆下方才那要杀人劫货的丑陋嘴脸。”
“不不!”韩全连忙吼道:“身为霸剑门人,我们就算身在雾海,也绝不会擅染杀孽。如此渊晶,生平仅见,我们才难抑贪念。至于下杀手,只是……只是言语恐吓,绝不会真的动手。”
未听到来自少女的果决之言,韩全心中希望大增,继续急声道:“仙子神姿出尘,岂能被我等的污血染了手掌。我们二人离开之后,必定……整个霸剑门都会牢记仙子和这位前辈的大恩,未来也定千倍报答。”
云澈未有动作,只是默默地看着画彩璃。
画彩璃微微转眸,又马上将目光收回,轻声道:“无论他们本意如何,终究是没有伤到我们分毫,还是让他们走吧。”
“可是……”云澈皱眉,随之又似无奈的轻叹一声,猛的撤回踩在他们手臂上的脚,杀意也随之弥散,他转过身去,冷声道:“赶紧滚。”
两人仓惶站起,一时神情恍惚,兀自不敢相信对方竟真的就这么放过了他们。
“若只遇我一人,你们已是死无全尸。滚远之后,可别忘了是谁救了你们的狗命。”
耳边的声音让他们身躯一震,如梦方醒,韩全颤声道:“是……是!仙子救命之恩,我等没齿不忘。将来但有吩咐,定以命相报。”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试探着后退。直退到十步之外后,才抱着断臂,如丧家之犬般连滚带爬的窜离。
画彩璃睁开眼睛,她看着云澈,欲言又止。
云澈此举是在做什么,她已有所悟。
“继续保持这个状态。”云澈开口道:“应该不会让我们等待太久的。”
画彩璃张了张口,终是没有问什么。
的确没有让他们等待太久,不到半刻的时间,一股携带浓烈煞气的气浪便已极速扑至。
轰隆!
三道身影落下,将雾海的大地都震开一道长长的裂痕,裂痕的边缘险险碰触到云澈的脚尖。
结界中的画彩璃眼睫微动,心间一声失落的低念:果然又是这样。
三人之中,韩全和柳镜分立左右,他们各有一只断臂垂落,血痕缠绕。只是脸上再无先前求饶时的卑微惶恐,而是一片狰狞的狂戾。
立于他们中间的,是一个身披黑袍的中年人,身后一柄九尺巨剑,无锋无芒,却在静默中释放着让人窒息的威凌。
半步神灭……云澈斜眼瞥了一瞬中年男子。
“师叔,就是他们!”
“看那枚渊晶!我们所言,绝无半点夸张。”
中年男子修为高至半步神灭,毫无疑问是立于一界顶点的存在。饶是如此,他的视线也在那枚渊晶上足足停留了数息,沉寂不知多少年的贪婪之念如复苏的毒蛇,剧烈搅动着他的魂海。
他一副淡然之态,冷冷道:“区区三级神主?你们两个就是栽到了他手里?”
“师叔,此人修为极其怪异。”韩全喘着粗气道:“他方才与我们交手,明明三级神主,但那股力量,怕是堪比八级……甚至九级神主,师叔切勿大意。”
“堪比八级神主?”中年男子直接嗤笑出声:“这种屁话你们也编的出来!怕是遭了暗算,没脸承认。”
韩全和柳镜想要否认,却听云澈冷冷道:“你们霸剑门,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情?”
“救命恩情?呵哈哈哈哈!”韩全目光一转,狞笑出声:“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你们这样的蠢货,居然真的就这么放了我们。”
“今天,我就好好给你们上一课。”他手掌从断臂上移开,泛白的脸色愈加狰狞:“你断我一臂,过会,我就用这只手将你彻底撕烂!到了阴曹地府,可别忘了感谢老子今天给你上的这一课!”
中年男子抬手,止住韩全的嚎叫,他目光掠过云澈,停在画彩璃身上:“你们二人出身何地?”
虽只一眼,虽未露容颜,画彩璃那隐隐的神姿完全超越他平生所见的最尊贵的界王之女和皇室公主,他只要不瞎,便知对方的来历绝非寻常。
“哼,罢了。”未等回答,也或者是不敢听到回答,他已是语气一转,瞳中陡然凝起杀意:“既知我等来自霸剑门,你们唯有死途。要怨,就怨你们的愚蠢。”
既知对方来历必定惊人,那就更要灭口。
雾海之中没有规则,但雾海之外有。
雾海之中不动手则以,一旦动手,必斩草除根。否则一旦泄露,损名事小,你永远不知道降下的报复是鱼死网破还是灭顶之灾。
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他声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手掌已如鹰钩般直抓云澈,五指所至,空间荡开连绵的黑痕。
凛冽的阴风迎面而至,云澈上身后仰,手臂半抬在空中,似已被压制的难以动弹。
而就在鹰钩距离他胸前只余半尺之距时……
砰!!
这声响动,沉闷的让韩全和柳镜二人瞬间失聪,双耳只余长久的嗡鸣。
他们的眸光,也从狰狞快速转为如坠寒渊的惊骇。
他们的师叔原本扑向云澈的身躯在一瞬间转为剧烈的后弓,一个巨大的血洞从他的后背破开,飞溅起漫天的碎骨。
中年男子的瞳孔完全失色,眼前陡然灰白的世界中,只能隐约捕捉到云澈脸上那似有似无的阴寒淡笑。
云澈手掌一转,中年男子背后的巨剑已落在他的手上,湛蓝的冰芒在剑身上绽放,然后狠狠刺入他的躯体,在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中将他远远轰飞,直至深深钉入雾海大地。
霸剑门的首席长老,一个踏足半步神灭境的强者,就这么转瞬之间,被自己的爱剑贯穿,如死狗般钉在地上。
他的眼瞳在瑟缩中快速失焦,口中发出嘶哑的颤音:“半……神……”
以他的修为,就算面对半神,再怎么也不至于瞬息死境。
但可惜,身负半步神灭境的修为,又怎会屑于对一个三级神主生出戒备。
他的出手运转了六分力,已是不留余地。
而云澈,却是一瞬间爆发全力,让他连一丝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便绝了生机。
遥空之上,画清影眸中陡现异芒。
上一瞬毫无波澜,下一瞬便可爆发至如此程度。
这般程度的玄力驾驭……
难道……
他竟拥有八分以上的神格!?
再思及他的诸多异处,画清影对此竟丝毫没有觉得惊讶。
“师……师……师叔……”
韩全和柳镜抖若筛糠,双腿打颤间,随时都有可能瘫软在地。
踏!
他们眼角人影一晃,云澈已是站到了他们身侧,脸上无喜无怒,甚至连一丝嘲讽都没有。
这一瞬间,两人如被毒蛇噬心,怪叫一声,以一个近乎完全相同的姿态后瘫在地。
他们脸色惨白如纸,上下唇快速的张开闭合,却愣是发不出一个字音,唯有牙齿碰触的颤声。
云澈看了画彩璃一眼,却没有再问询她的意见,而是伸出手来,冰芒掠动间,已是将两个完全破胆的神主轻易化为冰雕……随之又无声飞散,化作无尽齑粉,不现半丝血迹。
走到结界前,云澈慢悠悠的将渊晶收了起来,问道:“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画彩璃站起身来,思忖好一会儿,才弱弱的道:“难道是……恩情?”
云澈微笑:“是,但不全是。”
没有再让画彩璃自己忖度,他直接道:“你父亲交给你的问题——世上最贵重的,以及最卑廉的,它们的答案,都是‘情义’。”
“情……义……”画彩璃轻念了着这两个明明无比寻常简单,却让她此刻有些迷茫的字眼。
云澈侧眸,缓缓的道:“恩情是一种情义,有的人视之如天,得之甘泉,恨不能报之以沧海。而有的人……如你所见,你予他救命之恩,他却要笑你愚蠢,要反手夺你之命。”
画彩璃:“……”
“亲情是一种情义。有的人视之胜过己命,为之死而千甘万愿;而有的人……血脉至亲,有用时树之为工具,无用时弃之如敝履,嫉恨时杀之如草芥。”
“信任是一种情义。有人为之甘愿倾己相付,宁死不辜;而有的人,却会利其为刃,反刺其身。”
“还有师徒情义,多少人尊师为父,一生高敬;又有多少人欺师灭祖,杀师证道。”
“还有挚友之情……同门之情……男女之情…………皆如此。”
画彩璃认真的听着,许久,才轻声道:“这些,其实我都明白,只是……”
“今日这种事,你应该不止一次的遭遇过了吧?”云澈忽然道。
画彩璃一怔,螓首又更加垂落了一分:“是……”
云澈继续道:“那么,若是今天,你放走他们之后,他们带来的,是一个我们对付不了的人。你猜,我们会是怎样的下场?他们又是否会如你这般仁慈?”
“我知道。”画彩璃闭上眼睛,声音又低了几分:“但他们毕竟不是渊兽,而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着父母妻儿,要在层层残酷的竞争中才能成长至今……每次遭遇,我总是会想,若他们当真只是一时蒙心,而非真正的大恶之人……便无法去诛杀。”
她轻轻道:“姑姑常说,愚善非善,而是愚。可是我……”
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美眸睁开,似是对自己道:“没关系,我历练的时间尚浅,总会……一点点成长的。”
云澈却是看着她,格外认真的摇了摇头:“从一个将拯救苍生视为荣耀和己任的善者,到可以面不改色的葬灭万千生灵,的确需要成长。只是这个成长的过程,可是很痛的……可能痛到你无法想象。”
“而你,不需要。”
“我相信,你的父亲,你的姑姑对你的教诲也只是在引导你更加清晰的看清人性,而非让你‘成长’至如我这般冷漠无情。他们一定更愿意你始终保持着如今这般美好的至纯之心。”
面对画彩璃那满是讶异的眼眸,他似有深意的道:“成长,是凡灵必须踏足的荆棘。而你,只需要登上早已为你筑好的高台,用愈加通透的眼眸俯视凡尘万灵即可。”
画清影:“……”
她无法不再一次的讶异,讶异这居然是一个只有半甲子之龄的人说出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