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夫人好笑的听着黛玉向她讨熬制胶皮的方子,怀念起自己做姑娘的时候,也是有什么好的,都想着给了对方,自己再累再难,只要心上人舒适惬意,都值了。
看来,黛玉真是动了心思。
也难怪,女儿家本就知事的早,又何况是她这样心窍洞开、灵智通透的姑娘。也好、也好!她和李家的那小子不用避讳,一对相互扶持的小鸳鸯,等个两三年,除了孝服就换帖,苦尽甘来的好姻缘。
黛玉却瞧着芈夫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愈发的让自己心慌。
心里暗想:我没有说错什么吧?本也是两家合则利的事,为什么这么的看我?
芈夫人让大丫鬟去拿来了一纸方子,给了黛玉:“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之一,京城里也有个铺子制胶出去卖,只是生意一直不好。原来是京城附近都是一马平川,走路用硬底子的千层鞋就好了,好多老字号的鞋铺,都不要我们家的胶皮,我一直头疼的很。”
黛玉郑重的接过来,抿嘴笑着说道:“那可巧了,我有专门治您头疼的方子。您的铺子里怕是人手要不够了,要多准备些人制胶,还要等着搬银子。”
芈夫人开怀笑了出来:“那我可等着呢!能给我说说,李修用这个做什么?”
黛玉转转眼珠:“族婶好没道理,明明是我上门来讨的,干他何事?”
芈夫人见黛玉晕生双颊,一双眼睛里全是羞涩,禁不住的要逗她:“咦?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不是说有人急需我家的胶皮吗,难道,不是李修?”
“不不。”黛玉有些心急了:“是...我要来先用,用的好了再给他。”
“是他?”
黛玉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自己这是被问亲事么?脑袋都垂到了胸口,一动都不敢动。
芈夫人更是个笑,点点黛玉说道:“是不是的你心里有数着呢,我就不做讨嫌的人了。中午陪着我用了饭再回去,难得来家一趟,多陪陪我。”
黛玉陪着芈夫人用了午饭,少歇了片刻,起身告辞。
芈夫人送她出了二门,一再叮嘱她注意保养身体,说了好些让黛玉害羞的事,一直把她们主仆上了车。
回了庄园后,黛玉有些乏了,懒散着躺在一张榻上歇歇精神。
刚歇了没多久,紫鹃没好脾气的进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生闷气。
“怎么了?”黛玉好好的问她。
“姑娘别管,好好睡你的。睡够了姑娘就上山看看李公子去。”
黛玉很少见紫鹃发这么大的火,更是好奇,想着应该不是她们自己闹脾气。是不是又和袭人、晴雯她们吵架拌嘴了?
“那好,我也不劝你。只是,这是咱们家。做主人的,要能容人。不管着谁来做客,总要给人家一个笑脸,有什么事,等着人家走了,咱们在自己关上门说。”
紫鹃听了这个话,火气小了点,点点头称是:“姑娘倒是说的对,我还是没改了在她们家的性子。不过姑娘,好心向来是没好报的。您就比如...”
紫鹃指指头上的发钗:“这位姑娘吧。咱们怎么对的她,她又做了什么对咱们?这次是有宝玉替她受了罚,她自己也不好意思的躲在铺子里不过来。可袭人又凭什么替她抱打个不平。话里话外的意思,宝玉在咱们这里受了委屈,姑娘你也有了外心,不把宝二爷当亲人了。我一时不忿,才和她吵了几句。”
黛玉听着二心两个字刺耳,心里也不舒服起来。
总是木石这档子事,怎么就绕不过去了呢。
不行!
黛玉呼的一下坐了起来,有的事,必须要和李修说说明白。自己若是以为着没事不说,却防不住有心的去乱说。那时,反而不美。
“紫鹃,宝钗最近出来过吗?”
“没有吧,我也没留意。”
黛玉沉吟了一下,自嘲的笑起来,自己怎么也患得患失起来。李修那样的人,是对儿女事不通,可他看人却是极准的。宝钗若不以诚相待,他肯定不会亲近她。
“走!”
黛玉起身就穿好衣服。
紫鹃过来帮忙,困惑的问她:“刚回来,又要去哪?”
“叫上她们三个,一起登山去玩,顺便的看看他。”
一听到是去看李修,紫鹃来了兴致,喊来春纤去请迎春她们,叫着雪雁去准备些酒菜,留下红玉管事看家。一群人热热闹闹的出了门。
特意的从薛家铺子前招摇过去,个个骑在马上甚是得意。
王短腿甚是会来事儿,见了庄子里女孩儿们居多,特意的找来十几匹滇马,个头小巧好骑,极善于爬山,耐力也好。
探春是每天必骑着跑几圈,此刻又跑在了前面,还真是有模有样。
黛玉又比迎春熟一些,抱着惜春骑在一匹马上,让人拉着缰绳,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不时的和还晃悠的迎春聊聊天。
山路弯曲,看着近,实则远,走了能有半个时辰,一众人进了书院的大门。
探春看着刻在两处巨石上的对子,是啧啧有声:“自有一股英雄豪迈气!林姐姐,可要请我常来这里。这些日子在你的庄子里,是我平生最痛快的日子了。”
几位姑娘都笑了起来,黛玉把学子注名、问籍分配粮米的事,都交给了探春去办。她不仅不烦,反而做的周到细致,颇有条理。
每日里都和林红玉一起,骑着马走东访西,盘点账目。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庄子的主人。
“那感情好,要不就留下来别走了吧。你就当着陪你兄弟读书,迎春姐姐是看着我们的大姐姐,惜春和我就好好的享福。你们说,我的主意可好?”
惜春鼓掌叫好,她是最想离开贾府不回去的人。
探春和迎春都摇头,贾家的千金小姐们,怎么可能留在府外生活。
“能常来住一段日子就很好了。”迎春很是冷静:“就比如湘云那样,你可也要时不时的叫人去请我们。”
黛玉自然应允,下了马带着她们进去。
瀑布前,一众学子正在写时文,用的正是林如海考过的题。
贾宝玉赫然也在列,只是难为的他抓耳挠腮。
贾政背着个手,做了个巡考,在学子中间来回的穿梭,以防作弊。
面对学子们坐着的是竹鹤先生与几位教习。
黛玉一喜,老师们来的还是真快,刚有了几间木屋能住人,师长们就上山授课。可见书院很是被他们看重。
约束住女孩们的叽喳,戴好了帽子,蹑手蹑脚的走到一旁,远远的和先生们施礼。
迎春见政老爷也在,还有这么多的男人,先自怕了,畏缩着不敢上前。
探春鼓足了勇气,过去给父亲请安,乖巧的站在一边。
贾政这时候才有个慈父的样子,当着诸多人的面,总要有另一个面孔示人。甚是和蔼的问了问三春的日常的起居。
惜春毫不讳言的夸这里比府上好玩,弄得政老爷一阵的心酸,感叹女大不中留,才出来几天呀,就嫌弃起家里来。
黛玉则去了先生们那里,站到竹鹤先生一旁,和几位教习先生相互的见礼。继而背起一只手来,缓步的穿行在师兄们中间,写着卷子的师兄们,都对她的到来挤眉弄眼的表示欢迎。
黛玉或是驻足看卷,或是提醒一下用错了典、写错了字;颇有些女先生的气派,师兄们只能俯首帖耳的任从。
直到走到了李修的身前,低下头细细的看着他的文章。
李修恍如未见一般,只管着埋头书写,笔走龙蛇一般,快写着全了,只剩最后一句押题,就能交了卷。
黛玉怕扰了他最后的思绪,刚要走,却见李修猛地抬起了头,冲她眨眨眼,一副捉弄她的样子。
不是好人!
黛玉白他一眼,我站了半天你都装着看不见我,等我要走了,你做的什么鬼脸。
谁知李修竟然把笔塞进了她的手里。
黛玉吃惊的瞪着李修,那是此刻考试的文章,不是你我闲暇时的游戏,我怎么能替你写!
一位教习,见状走了过来,索问何事。
李修站起身,又拉着黛玉的袖子让她坐下,对教习言道:“这文章我看过林海公的旧作,再怎么自己做,也跳不出林公的窠臼。正好林院长来了,有道是虎父无犬女,就让她结了最后一句,必能推陈出新不落俗套。”
“她?”教习甚是狐疑的看了看黛玉。
就这一眼,把黛玉给惹恼了!
原来如此啊,我说世兄怎么和我开玩笑一般,原来是让我自己正名。
一翻眼白,半掀起面纱来,拿住了狼毫,不假思索的就着李修的文路写了起来。
李修心里暗叹,世间男尊女卑,世妹你若想压住一干的教习,不得不如此啊!
这一众教习,都是国子监吃着皇粮的先生。本来就有几分文人的傲气,看不上天下的读书人。要不是竹鹤先生亲身想邀,才不会跑来一家私人书院折腰。
来了以后,倒是觉得是个读书人能看书的地方,只是一听院长是个未及笄的女孩儿,顿时都发作起来,吵着要走。
也就是范琴范竹鹤压得住他们,说自己是这家书院的学正,怎么就配不上你们这些大才了?这是看不起林家女,还是看不起我范琴。
您道如何啊,他们是不肯在小女子手下领月俸而已。收下女人给的钱,就够说不出口的心坎里别扭;更别提还是个未长成的黄毛丫头,他们怎么受得了。
李修见不是个办法,要是留不住他们,书院可就没了教习先生,传出去后名声也有碍。
想着叫黛玉过来和他们辩一辩知识,可巧那时黛玉还没回来。只能激将众教习,是怕了他们这些学子青出于蓝。所以拿着林家幼女做戏。
教习们一阵阵的冷笑,激将我们没用,我们考功名的时候,汝等正乞食母乳矣。
不仅骂了李修他们一顿,还直接出题考试,随手扯了一张林如海当年考的卷子,让他们答题。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会试题,正好试试他们的水准。
其实,到此时,教习们心里已经有了惊叹,想不到已故的林如海,竟能把几十年的考题都答了出来,还汇集成册,留给后人琢磨。
林家要是能有个男孩儿,单凭着这些遗产,中个进士不在话下。深深佩服林如海的一片苦心。
李修趁机说道林家最大的遗产非是金银地产,正是这些文章,稳稳的给后人铺了一条上进的路。
藏着的话是读书做官后,才能一生衣食无忧的做个人上人,万贯家财还有败家之虞,唯有此途,哪怕只做个一辈子的县太爷,也是妥当的。
贾政深有感触,要宝玉也试试答题,他认为自己也是如此作想的。
前因后果的就是这些,黛玉虽不知全貌,但也猜的七七八八。
所以负气坐下来,续着李修的文章写了下去。
何惧之有啊,这文章诚如世兄所言,他都能背下来了,我难道就背不下来吗?我们两个不知道翻了多少回的套路,彼此印证了多少次的用典和出处。
现在哪是我黛玉答题,简直就是默写一遍我与世兄所做过的题而已。
百十字而已,黛玉顺着李修前面的意思写完后,略一思索,索性把李修还没来得及填的词,一并给填了。
题是七绝,限了韵。典型的会考必考的韵诗。
黛玉抬眼望去,山谷清幽,野花飘曳,目光一闪,看见了几株野生的海棠。
沉吟了许久,提笔写道:
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
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月窟仙人缝缟抉,秋闺怨女拭啼痕。
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一气呵成写完后,掷笔与桌上,站起身放下了面纱。
李修刚拿起这诗,被旁边的教习大喊了一声:“住手!”
吓了李修一跳。
只见那教习眼珠都不错的紧紧的盯着这首韵诗,嘴里叨叨的念了几遍后,哈哈一声怪叫,捧起了诗作就走。
走了没几步,又回头喊着带着:“院长不来和我等论论你这首诗的么?这一偷一借的,简直绝了!”
李修傻了眼,倒是让我看全了呀,怎么就偷来着。
黛玉悄笑,小声的和他说了一句:“想看我再写给你。”
然后背起两只手来,跟在教习后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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