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悬空中,张都几乎像是在躲着楚维阳的目光一般,在诸修隔空若有若无的注视下,意气颓靡的离去了。
大败亏输,这便是张都在折腾过这一场之后的最后结果,他不仅仅没有捞到甚么声名底蕴,更是将自己原本便有的那些也丢失殆尽。
许是往后许多年,今日发生的事情,都会是这一代人里长久口口相传的笑话。
而倘若是楚维阳能够挣脱出散修的藩篱,一步一步更往上攀升去,越走越高的话,许是今日这桩笑话的流传,便会不止于这一代人这样简单。
留注青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以自己最不愿意接受的方式,做成了这世上少有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可到底还是,大败亏输,颜面扫地!
而此时间,平静的瞧了一眼张都颓然离去的身形,楚维阳却未曾在他摇摇晃晃的背影上多停留哪怕是一息的时间。
楚维阳的目光再度看向远天之际。
像是又一次映照着楚维阳的注视,层云之中,五色龙相第二度显现。
而此时间,他好似是从斑斓的龙相灵光之中,看到了老道人那清瘦且佝偻的身形,只是太远了,教楚维阳看不真切老道人的身形乃至于目光变化。
他只能看到那翻卷的几若沸腾的层云映照斑斓灵光也似的烟霞,衬托出中间老道人那朦胧模糊的身形轮廓,落到远空之处的楚维阳眼中,便只剩了一个小点儿。
然而此刻,老道人却瞧的真切,他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张都脸上极细微的神情变化。
回想着昔年看着张都从一个孩子,在自己的面前一点点的长起来,老道人也只是暗自叹了一口气,到底没有出口分说过甚么。
这不是在大雪山脚下,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必要的时候可以连甚么道理都不讲。
这里是外海,这是诸修云集,玄元两道诸圣地大教此代道子共襄盛举的盛事!
程玄中临时之前的那一嗓子,诚然将事情给翻到了明面上来了,可愈是事情落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不论张都作何选择,自己这个皇华宗的长老,都需得紧守着规矩。
再有丝毫的逾越,都是张都大败亏输之后的雪上加霜。
况且,他是皇华宗的长辈,而不是张都一个人的长辈。
齐飞琼的道与法已经蜕变,如今亦是掌握着真龙法力、五色龙相的嫡传道子,于情于理,他都该真切的将齐飞琼与张都一视同仁。
这么些年过去了,皇华宗里总有人将齐飞琼这一脉视作是纯粹的炉鼎法脉。
可谁又曾见过哪家的炉鼎能自成一脉法统的?又见过哪家培育出来的炉鼎,能够被称之嫡传道子的?
一切实则已经不同了。
哪怕皇华宗内很多人习惯性的漠视着这些变化,但是身为一宗长老,老道人仍旧能够清楚的认识到,伴随着长久光阴岁月变迁,那些极尽微妙的变化,一切遂也因之而早有所不同。
愈是因此,老道人便愈是需得掌控这其中更为微妙的平衡。
不能再因着一场意气之争,因为一人的颜面事情,再教宗门损失去更多,乃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教门人彻底走到离心离德的那一步。
一念及此,老道人再看向张都的目光之中,便只有着极尽复杂的感慨。
真个是张都自身的底蕴与道法太过不堪了么?
可张都能够做到此代皇华宗的嫡传大师兄,自师门之内,本也是经过了一场场的厮杀,与各种各样的磋磨的。
然则一入灾劫里面,便是诸般的不如意事情,落得今日的下场,只能说是命数使然。
不过在老道人这等
历世长久的老怪眼中,实则除却生与死,余下的,本也没有甚么是更值得在意的事情了,只要还活着,甚么样的磋磨,都有可能成为蕴养坚韧道心的资粮。
一切便看张都能否在卸下道心之中被声名所累的负担,从颓靡之中走出。
若是能走出,些许故事便也只是故事而已。
若是走不出来,那便是纯粹的笑话了,皇华宗一众排在他后面的天骄道子,尽可择其优者取而代之!
甚至只在外海这地界上,凭着齐飞琼的蜕变与升华,便能教张都一步步越栽越深,彻底陷进甚么泥坑里爬不出来。
能够是个甚么样的结果,这些大抵最后仍旧是命数使然。
而正想到了这些,忽地,老道人遂偏头看向了原地里凌空而立的楚维阳的身形。
能够教张都有这样的境遇,五毒道人这个散修出身的人,又该是甚么样的命数呢?
这人世间能够始终有散修存在的余裕,本就是天爷早早批注的定数,每一代天骄崛起的同时,都会与如楚维阳这样的散修同样的声名鹊起,甚至因着出身的缘故,他们的才情之惊艳,甚至要远远胜过寻常大教道子。
真正饱受着红尘浊世磋磨的人,注定会绽放出截然不同的神华与明光!
这般思量着,老道人几乎有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衰老感觉生发,教他有韶华逝去的衰颓,进而因之思量起来许久岁月之前,自己尚且年轻时候的事情。
那已经是好几代人之前的峥嵘了。
彼时这样峥嵘的散修天骄,是如今已经鼎立了庭昌山道场的丹霞老母。
再往上论算两三代人,这样峥嵘的散修天骄,是地师一脉后来的大修士,灵丘山宗老前辈。
闪瞬间的思量,甚至教老道人自己惊诧,继而回过神来,再度看向了楚维阳这里。
他会不会是下一个?
这样念头浮现出来的瞬间,老道人便像是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可紧接着,这样的念头,却在老道人的心中越想越深刻。
最后,他深深地看了另一旁的齐飞琼一眼。
尤其是看向齐飞琼身周真切显照的五色龙相。
他到底已经老去了,蹉跎一生,到了未必能够见得证道金丹的机缘,而如今的人世间,已然是这些小儿辈天骄道子们的时代了,齐飞琼亦在其中搅弄着风云变幻,如是气运所钟,远胜过自己这老迈昏花的眼眸,许是她的选择,冥冥之中已定下了最好的那个。
能教蛇蛟化真龙,怎么会是寻常人!
而几乎在老道人心中思量着这些,然后不着痕迹的将自己身形隐没在层云之中时。
四面八方里,所有人都用着极近复杂的目光看向楚维阳这里。
这是一场并不算精彩的一边倒的斗法,可带给诸修的震撼,却不亚于昔日楚维阳定胜一十二的时候。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正视起楚维阳自身的才情与道法之中浑厚的底蕴。
当然,愈是这样的正视,他们便也随之愈是在意起了锻体法门。
这一代人的尘世争渡里,不少人隐约觉得,许是已经看到了激涌的浪峰所在。
而在诸修的注视下,楚维阳缓缓地收回了眺望向远空的目光,只施施然的转过身来,大步疾行的朝着齐飞琼所在的方位凌空飞渡而去。
程玄中临死之前给楚维阳找了一桩麻烦事情,可这样的变化也并非没有好处。
诸般事情或许因着这场变故,早已经非是最好的了结方式,但教楚维阳有了快刀斩乱麻的机会,这几乎已经是最干脆的了结方式。
不论如何,事情随着楚维阳的定胜,已经彻底的
盖棺定论。
于是,迎着楚维阳蹈空步虚而至的身形,原地里,齐飞琼亦是莲足轻踏虚空,缓缓地摇摆着腰肢,又好似是飘扬在夜风之中的莹白鸿羽,在极尽袅娜的身姿之中,「飘」进了楚维阳的怀中。
楚维阳揽着齐飞琼纤细的腰肢,两人切实的踏在了那显照而出的五色龙相之上,楚维阳毫不遮掩的展露着杏黄幡旗,宝器摇晃间,因着一片片戊己篆纹显照,随即在五色灵光之中,教两人身形飞遁去,了无踪迹。
这是在齐飞琼的配合下,真正堪称狷狂与不羁的收尾,却也教楚维阳随着这一场定胜,揽一宗道子做炉鼎而去,彻底教声名若烈火烹油一样,愈演愈烈,攀升至了绝巅!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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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复又约莫半日的时间过去。
一道道丹室,一座座库房,还有那数之不尽的岛屿,那些显照在心神记忆碎片之中,有名有姓的人物……
随着早先的事情定鼎,随着齐飞琼在身侧竭尽全力的配合,之后迎接着楚维阳的,则是长久时间的畅快收割。
愈发浑厚的底蕴被他所容纳,从阴灵到宝药,从灵材到妖脉。
只这一夜的收获,足够教楚维阳再建好几个灵浮岛还有富余。
而随着楚维阳和齐飞琼接连的飞遁,哪怕部分的岛屿和血煞道孽修已经有了探寻者和对手,但不论是玄元两道哪一家的道子,仍旧还是选择远远地避开了这二人的气焰。
斩杀了程玄中,定胜了张都。
这本就是两人气焰最盛的时候,况且,旁人也看到了意气之争的下场,不过只是将一个人高高的捧起来罢了,诸宗道子对此事都驾轻就熟,这天下之大,总是能够容下那么多天骄妖孽的,再加楚维阳一个,也不算多。
因是,当远天渐渐展露出天将要蒙蒙亮的浅淡光芒的时候,愈渐消退的夜幕下,楚维阳将又一个血煞道孽修的身形在雷火之下轰成了齑粉。
幽光一闪而逝的瞬间,楚维阳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如此一来,这火龙岛一十二脉法门,便尽数都集齐了!」
而随着楚维阳说这句话的时候,最外面的岛礁环带,也几乎被诸修从各个方向杀穿。
放眼望去,那一十二主岛,已经近在眼前。
可也正此时,楚维阳揽着齐飞琼的身形忽地一顿。
「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