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离开公司,上了一辆的士。
于他而言,这么早离开公司已然是不可思议,而上了一辆的士更是可怕的浪费。
车载音响正在播报一则新闻:“今天下午,一颗小行星经过木星轨道,穿过小行星带,即将来到地球。届时,华中地区的居民抬头便能看见……专家预测不会发生较大的撞击,请居民不要恐慌,当你抬头看见流星,请许愿。”
江言看向天空,烈阳隐没在西方,给晚霞镀上了一抹金边。
“假如我看到流星,”他想,“我要许什么愿了?”
他自然的想到了李小冉,倘若对流星许愿就能心想事成,那他倒想快点看到流星。
他在孤儿院附近下车,用身上所有的钱买了零食。
踏入那栋小楼,他看到大凡和二昊在玩玻璃球,姜杏若和另一个小女孩在用轮椅赛跑。
老院长在和另一个老头下象棋。
“江言哥哥!”
孩子们看到他,立刻围了过来。
“哦吼!”大凡跳过来,“江言哥哥买了零食!”
江言笑着把零食分给他们。
“江言哥哥,”姜杏若推着轮椅跑过来,“你升职了吗?”
孩子们都仰头望着他,想要跟他分享这喜悦。
“嗬,”江言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声音,“没有。”
他感觉心里痛了一下,那几个稚嫩的字迹在眼前闪过。
我让他们失望了,他想。
然而,孩子们并不感到失望,他们只是点了点头,又兴高采烈起来。
“江言哥哥,你吃饭没有,今晚跟我们一起吃吧。”
“江言哥哥,我们来打玻璃球吧。”
“江言哥哥,我有两道算数题不会,你来教教我吧。”
……
江言忽然意识到,这些孩子根本不在乎,他升职或者不升职,都只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江言哥哥”而已。
他们绝不会像那些同事一样,开会前和开会后态度判若两人。
他忽然感到一阵释然,没能晋升的痛苦,努力被忽视被践踏的痛苦,在这些孩子的欢声笑语之中荡然无存。
没能升职又怎么样?他想,我还有这些孩子。
从会议室出来直到现在,他第一次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与几个孩子玩了一会,朝老院长那边走去。
姜杏若推着轮椅过来,轻声道:“江言哥哥,你千万不要难过,只是没有升职而已,杏若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女孩很早慧,已然看出了什么。
“有杏若在,”江言笑了,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我当然不会难过了。”
他在小女孩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小女孩则抱了抱他。
老院长今年七十岁,胡子眉毛都白了,像是传说中的那种老神仙。
从江言记事起,老院长就在孤儿院管事,为这些孩子们操了无数的心。
现在,他皱眉紧盯着棋盘,神色凝重,一下一下的揪着自己的胡子。
“院长,”江言走到他身边,望棋盘上扫了一眼,“抽车了。”
“观棋不语!”另一个老头瞪了他一眼。
“嘿,我早看出来了!”老院长放开胡子,眉头舒展了。
他转头望了江言一眼。“他们没给你升职?”
江言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了?”老院长望着棋盘道。
江言把情形说了一遍,最后忏悔道:“院长,我……我又没控制住自己。”
他放出了心中的猛兽,而那是他曾经向院长保证过,永远不会放出的东西。
大专毕业以后,老院长和他约法三章,要他以后不可以再试图用暴力解决问题。
“这没什么,”院长说,“很少有人能一直控制自己,更何况是碰到这样的事情。”
“我恨不得把他撕碎了。”江言说。
“那你就会坐牢,”另一个老头说,“这是法治社会,暴力可以给你快感,但十分短暂,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悔恨。”
“不错,”老院长赞同,“纵放你心中的野兽,最后一定会吞噬你自己。”
倘若让外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一定会认为他们的脑子不大好,这哪里像是现代人贫瘠、愚蠢的说话方式?
“我该怎么办了?”这是江言最想问的问题,眼前的二位是他真正的老师,他渴望一个答案,“怎样才能有一个好的结果,让我努力不白费?”
然而,他失望了,老院长告诉他:“没有办法。”
“为什么?”江言感到不甘心,那种努力被践踏的痛苦又回来了。
老院长指着棋盘:“你参加了游戏,就要遵循游戏的规则。马走日,象走田,这就是规则。”
“那主管就打破了规则,他以公谋私,让他刚进公司的侄子升职,他该受到惩罚。”江言顺着老院长的思路往下说。
“错了,他什么也没打破,”老院长摇头,“因为你那个公司最大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这句话让江言愣住了。
老院长笑了:“你看,马走日,象走田,多么简单清晰?你那个公司的规则是什么?谁能晋升?有明文规定吗?没有,主管一人说了算,既没有人制衡他,也没有人监督他,所以他想让谁晋升就让谁晋升,这就是你们公司的规则。”
“所以我进去这个公司,”江言楞楞的说,“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也不算,”老院长又开始揪胡子,“一般来说,大家明面上没有规则,背地里还都是有潜规则的。按你们那个公司的潜规则,就该是你升职,不过有人打破了这个潜规则。”
说到这里,他转头望着江言:“那个叫何道的,是哪里冒出来的?”
“我也不清楚,”江言想了一想,“怎么了?”
“你要小心他,”老院长说,“一定要小心。”
他接着解释:“你想啊,如果主管不想让你升职,按照潜规则,他就不会随便用你。他既然用你,就一定有让你升职的打算。恰好,在那个咸鱼成群的公司,你又没有竞争对手,所以他只能提拔你。但是有人改变了这一切,一个外来的力量,他改变了主管的看法。这个人是谁?谁是既得利益者,这个人就是谁!”
“是啊,何道是他的侄子啊。”
“不对,不对,”老院长轻抚长髯,“照你说,这个何道进公司已经一个星期了。假如他想让自己侄子升职,这一个星期,他会故意打压你,把事情分派给他的侄子,是不是?但他没有,那是为什么?看起来,这个升职人员变动的决定出现,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晚上!”
“不会吧?”江言挠了挠头,“假如真有这样一个人,他的能量如此巨大,可以在短时间内左右主管的意见,又为什么要争抢这个小组长的位置?”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你小心,”老院长望着他,“看起来,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为了利益,而仅仅是为了伤害你。也正是如此,才能解释这个改变为何来的如此突然,因为这样对你的伤害才最大。”
江言脑子里“嗡”的一声响。
的确是这样!的确是这样!
他必须得承认,假如那个人的目的是为了伤害他,那他已经成功了。
因为,在晨间会议上,当老板宣布晋升人选之后,那种巨大的反差,让他感觉整个人都要裂开了。
然而,真的会有这样一个人吗?他感到怀疑,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仇人,竟然要如此的伤害他。
老院长又去下棋,留他独自思索。
姜杏若推着轮椅过来,拉着江言,兴奋的大喊:“哥哥你看,流星!”
江言抬头望去。
流云散落,晚霞失色,暮云天下,一颗金色流星划破苍穹。
老院长笑道:“小卒过河了。”
另一个老头面色凝重,沉声道:“小心,小卒过河赛大车。”
“不妨事,”老院长信心满满,“莫说赛大车,真大车也不怕。”
江言看着那流星渐去渐远,将脑海中那个莫须有的敌人赶去,眼前又浮现李小冉的面孔。
他在心中暗暗的许愿:“流星啊流星,让我得到我的爱情吧。”
“哥哥,你许了什么愿望?”姜杏若问他。
“愿望这种东西,是不可以说出来的。”江言笑着说。
“谁说的?”姜杏若撅起小嘴,“我就可以说出来。”
江言有些好奇:“你许了什么愿望?”
小女孩笑着说:“我要江言哥哥抱抱我,转两圈。”
江言把她从轮椅上抱了起来,小女孩没有双腿,抱着很轻。
“你看,”小女孩嘻嘻笑着,“愿望这种东西,不但要说出来,还要马上就去做了。”
江言听了这句话,心头猛的跳了起来。
这一晚他留在孤儿院吃饭,但没有像昨天一样久留。
临行时,老院长再度提醒他,要小心那个叫何道的疤脸青年。
当江言的身影没入黑暗,另一个老头走了出来。
“谁会想要伤害他?”这个老头说,“他的身份暴露了?”
“假如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并理解其意义,”老院长望着黑暗,“就绝不敢伤害他。”
“那么,是凡人想要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