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来都来了
“姓名。”
“程鹤。”
“年龄。”
“年底二十一岁。”
“性别。”
“这也要问?”
程鹤半是困惑,半是好笑地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这是规矩。”
男人一丝不苟地回答。
“男......”
程鹤看到对方认真地写下文字,笔记端正,如同报纸上的印刷体,他忍不住开口。
“我有权利保持沉默,但接下来我所说的一切都会作为呈堂证供,是这样吗?”
朱旺的尸体已经被几名调查员收殓起来,程鹤则被带到了这敞亮的审讯室,没有经典的黑白脸配置,房间里只有他和这个男人相对而坐。
不到半小时前,正是这个男人精准而干脆地打爆了朱旺的脑袋。
他大约四十岁,两鬓斑白,脸部线条硬朗,眼眸幽深如同镜子,整个人弥漫着一股上过战场的干练的军人气质。
“你电视剧看多了。”
男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台录音机,放在桌上,录音机里顿时流淌出一首程鹤未曾听过的精致而富有格律的钢琴曲,不知道怎么的,程鹤感觉身心随之放松,像是午后躺在暖阳照拂的柔软大床上,连意识都要开始涣散。
先前几乎能夺走他生命的“疾病”骤然彻底消散,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
“认识一下,我叫钟谨为,第六刑侦支队队长,现在开始这个案子我负责。”
程鹤略微点头致意,他在过来的途中已经悄然将【欢愉铜钱】收进了口袋里,既然朱旺认识这枚铜钱,他觉得眼前这位调查员不可能一无所知,对方不问起,他就准备暂时装傻。
“眼睛怎么了?”
调查员钟谨为指向程鹤的墨镜。
“脑子受了伤,畏光。”
“谎言。”
“!”
程鹤一滞,不明白为什么他能看出来,又或者这单纯的是在诈唬自己。
“不要在我面前说谎,没有任何意义。”
钟谨为手指轻轻敲击两下桌子,正好压上了钢琴曲的节奏。
“......我脑子有病,不戴墨镜的话,看东西久了会昏倒。”
程鹤“实话实说”,同时收敛思绪,不去乱想一些涉及到秘密的事情,生怕钟谨为懂读心术。
他很快发现自己的精神难以高度集中,录音机里的旋律就像具有某种奇妙的魔力,让程鹤难以抗拒地想要吐露真实,没精力编织复杂的谎言。
在这种情况下,程鹤诧异地注意到,他的“老毛病”因此而得到了部分缓解,两者中和,现在的程鹤就像个正常人一样。
这录音机也好,铜钱也好,必须找机会搞清楚这其中的原理!
“......”
钟谨为听到程鹤的解释后闪过一抹轻微的讶异,这位调查员眉头微蹙,似乎思考了片刻,才抽出一张资料,递过来。
“这上面记录的属实吗?”
程鹤接过资料,发现上面是有关“程鹤”过往的调查,包括了亲属关系,社会人际,学校经历等,他认真看了一遍,抿嘴回答。
“我没有了之前的记忆......”
“......”
坐在对面的调查员动作顿了顿,他深深地看了程鹤一眼,将那份资料收回来,短暂的沉默后,才继续开口。
“你是怎么发现朱旺是【末日会】的教主,是真正的凶手的?”
“......其实,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坏人,想着搅浑水,嫁祸给别人,但分析着分析着,又看到了新的卷宗,我才推断出朱旺是凶手的,算是个歪打正着。”
程鹤迟疑了片刻,没选择说谎试探,可也没有将全部的事实吐露出来。
闻言,钟谨为表情略有凝固,他手指像是无意识般敲击桌面,良久,才沉声说出一句话。
“你以后最好不要学坏。”
“必须的。”
程鹤立刻接茬。
即便没有摘下墨镜,他也已经大致摸清楚钟谨为的“测谎”只能判断话语是否符合当事人的认知,像程鹤这样隐瞒一部分信息的“真话”,钟谨为大概率是看不出来的,所以他用的表述方式是“没有了”之前的记忆,而并非“失去了”。
他是个好人,可不是个傻子,对方来意不明的情况下,不可能全盘交代。
“钟队长,这个世界真的有人会特异功能?朱旺那是气功?”
程鹤转而询问。
他想起了被打成筛子还能跑步的朱旺,想到了那莫名诡异的仪式,想到了自己口袋里的【欢愉铜钱】,印象中,在这个年代,气功,特异功能之类的学说甚嚣尘上,相当流行。
“你可以这么理解,这个世界的确存在某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我的工作就是确保那些灾祸不会影响到普通人。”
钟谨为没有隐瞒,毕竟程鹤经历了向着不知名的邪恶存在祭祀的仪式,又亲眼目睹了朱旺那怪物一般的生命力,很难打马虎眼敷衍过去。
“真的有啊......”
程鹤有点儿怅然,这个时代与他认知里的千禧年有着巨大的差别,至少自己的世界的确不存在这种超能力。
这说明,他并非单纯回到过去,而可能是穿越到了平行世界,或许在这个世界找不到年轻的父母了。
“你好像并不显得惊讶。”
调查员钟谨为饶有兴趣地看着程鹤。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来都来了,事到如今只能接受了。”
程鹤说的是大实话。
顿了顿,他又追问。
“钟队长,我现在算是已经没有嫌疑了?”
“可以这么说。”
“既然证明了清白,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你现在就可以离开,但我们会再观察你一段时间,牵扯进这种事情里,很难说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钟谨为收起了那些笔录和资料,两只手放在桌上,十指略微交错,这是一个具备防御性的坐姿,代表他并未完全信任程鹤。
“这种事情.......会有什么隐患?”
“不好说,有人侥幸存活,但在一个月之后用指甲挠开了自己的喉咙,有人几年之后连同家人一起神秘失踪,还有人,自己没事,但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淤泥般的怪物,当场把母亲和医生吞噬了。”
这位队长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令程鹤脊背发凉,哪怕有音乐的安抚,也忍不住微微颤抖。
“在这种事件里,日常的事物也会变得致命,人会无缘无故死掉,甚至遇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对普通人来说,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不要存有侥幸心理,不要随意聆听观看异常的东西,扼制自己的好奇心,存活的几率会稍微高一点儿。”
这位两鬓斑白的队长告诫道,他的话语在程鹤听来,似乎有别的意味。
“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
程鹤惘然低语,像是头晕般揉了揉眼角,顺势稍稍拉下墨镜,窥探眼前的男人。
骤然,扭曲错乱的文字从他的肩膀上攀爬蔓延出来。
【他已经知道了铜钱的事情,从刚才开始已经给了两次机会坦白,抓住最后一次!】
程鹤内心猛然一惊,不清楚钟谨为是什么时候觉察到的,但他转念一想,交给自己的东西肯定经过了调查员的检验,他拥有【欢愉铜钱】的事情早晚会被眼前的人知道,就算何队长他们之前看不出,钟谨为肯定也略知一二,自己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嗯,这叫配合调查员同志工作。
他于是伸手,摸出口袋里的【欢愉铜钱】,将其平放到桌面上。
“对了,钟队长,朱旺当时看了很多次这个东西,而且还提到了君子门什么的,好像是个暗地里的组织?”
“......这是君子门纵乐派成员的信物,他们都是一群赌徒,疯子,以找乐子为理由作奸犯科,毫无底线。”
钟谨为见到这枚铜钱,眉毛挑了挑。
“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说是我之前身上带着的,可能是朱旺趁我昏死过去的时候塞到我身上的?”
程鹤说了自己的猜测,既然他不是坏人,那这玩意儿多半就是朱旺用来嫁祸他的道具,程鹤不管这是不是真的,反正锅都丢给朱旺这个死人就完事儿了。
“不,你在现场被找到的时候,身上没有这枚铜钱......”
钟谨为比对记录,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怎么可能,唐医生说这就是......等等。”
程鹤猛然回味过来。
即使幕后黑手朱旺被揪了出来,整个案子依旧存在不清晰的地方。
首先,朱旺是为了与一名君子门的人合作才谋划了仪式,他对这个人非常警惕,并且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试图依靠仪式来分辨,真正让朱旺确定程鹤“身份”的,就是这枚铜钱。
其次,这个君子门的人显然是一名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他和朱旺都有想从对方身上获得的东西,因此相互暗算。
最后,调查过程中,何队长忘记了提出欺骗程鹤方案的提出者,而且他作为一名普通调查员,对整个仪式非常执著,他完全没必要,也完全不应该为了弄清仪式而鼓捣这些操作。
“是他,那个诈骗犯,是唐医生,他把铜钱交给了我!”
程鹤猛然想要站起来,却忽然想起这是审讯室。
“唐泽?”
钟谨为想起了和案件有关的这名医生,翻开资料,短暂瞥了两眼。
“宁北市第二医院没有心理科,他不可能是这里的医生。”
这话语彷如一语点醒梦中人,程鹤瞬间回忆起了很多细节。
唐医生经常泄漏一些案情过程,让自己潜移默化地了解整个过程。
他开的药都是些常规的安眠定神药物,没有治疗效果,对自己的“治疗”也多是对话。
唐医生知道自己为什么活了下来,并且欺骗了程鹤。
一切就像一张极度拟真,却又有瑕疵的画作,乍看之下天衣无缝,可一旦被点出问题,就越看越假。
在程鹤恍然的时候,钟谨为已经起身去找人调查唐医生的事情,没过多久,他就得到了答复。
“找医院查过了,唐泽根本不是第二医院的医生,我已经派人去他的住所,但大概率不会有收获,我记得那地址是殡仪馆。”
钟谨为又坐下翻阅卷宗,似乎在确认什么。
“怎么可能,这些谎言都太明显了,随随便便就能拆穿,怎么会这么久也没人觉察?”
程鹤感到不可思议,他还有些好奇,之前自己面对唐医生的时候几乎没有摘下过墨镜,更没有机会用【欢愉铜钱】的力量窥探过那个男人,现在想来,这其中的疏忽不够合理,稍显古怪。
“【欺诈师】。”
钟谨为说出了一个看似普通,但似乎具有特殊意味的名词。
“这一类的人有敏锐的直觉,擅长欺骗,甚至可以颠倒是非,让他人强行相信自己的谎言,忽略其中违和的部分。”
“欺诈师......”
有了他的解释,程鹤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从中,自己似乎窥见了某个神秘世界的一隅。
“这枚铜钱是纵乐派聚会的凭证,他不会轻易丢弃这玩意儿,同样的,一般人也想不到他会把信物交给别人来进行欺骗。”
“他将铜钱交给你,只为了做戏做全套,让朱旺认为你就是他要找的人,这符合他这类人的特点,他们是极致的【赌徒】,最喜欢铤而走险的行为。”
“你会下意识携带它,忽略它的存在,朱旺没意识到它的出现有蹊跷,恐怕也受到了唐泽潜移默化的暗示与欺诈。”
“趁着我带队离开宁北的间隙作案,目的是规避能觉察到他谎言的人,他时机把握得相当好,如果不是暴风雪将至,我们决定提前回来,他兴许就成功了。”
“本来如果一切顺利,他会从朱旺那里拿到自己想要的,再解决了你之后取回信物,至于现在......”
说罢,他瞥了程鹤一眼。
“什么意思,他还会来找我?”
程鹤庆幸他将自己先前的隐瞒归因到了那欺诈师,但听到后续的内容,眼皮猛地开始跳跃起来。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次他坏了唐泽的好事,下次他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这可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欺诈调查员,弄出几十人死亡的恶徒!
“很大概率。”
钟谨为的答案让程鹤感觉后背一阵发冷,毛骨悚然。
“钟队长,你们要保护我,你们能保护我吧?”
他急忙谋求调查局的庇护。
“很难说,没办法千日防贼,想要杜绝后续的麻烦,只能彻底解决问题。”
这位调查员打量了一番程鹤,就像看着一块诱人的草莓小蛋糕。
“你是想让我当诱饵,钓出唐泽?”
很快领悟过来,程鹤简单思考,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的法子。
“你很聪明。想抓住一名藏匿起来的【欺诈师】非常困难,尤其是对方特意提防的情况下,但他有必须出现在你面前的理由,这非常危险,但我认为这对一名【赌徒】来说也非常诱惑,我们是在打明牌。”
钟谨为轻笑一声。
“我们知道他一定会来找你,正如他知道我们肯定会在你身边布设埋伏,相信我,【赌徒】抵抗不了这样甜美的危险赌局,退一万步说,他要是怕了不来,你不就安全了。”
“还真是。”
程鹤只能无奈跟着苦笑。
这就像刚上高中就告诉你接下来三年里的任何一天都随时可能进行高考一般,未知才是最大的不安来源。
“那我能做什么准备吗?”
至少给我透透题,来份考试宝典吧。
“嗯......倒是有一个,不过会伴随着一定的风险。”
钟谨为短暂停顿,继续开口。
“那就是加入我们,成为具有特殊力量的人。”